那種味道他很懷念，可是他再上不了樹，也沒人為他再上樹了。

老人悲傷中帶著三分感激，想謝謝孩子，孩子卻一溜煙跑了。

老人看了看孩子遠去的背影，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次開心的笑容。

然後把鑰匙插進了鑰匙孔，打開了那一直在猶豫的門。

 

03徹夜難眠

 

那道門打開之後，一股清新的味道撲面而來。老人把衣服放好之後，

拿起水壺在陽台上的綠植間來回噴灑，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又把水壺方向，

從衣服裡拿出了那根領帶，然後放在水盆裡小心的揉搓。

傍晚的時候，老人給自己煮了一碗白粥，然後夾了一碟小鹹菜，

一個人看著電視吃著飯。這時候門鈴忽然響了，老人起身打開門，

只見一對年輕人站在門口。老人細看才認清，原來是書記家的孩子，老人趕忙打開門請他們進來。

 

看了看時鐘，剛好是吃飯的時間，老人看了看自己的白粥和鹹菜，

實在是無法邀請別人和自己共進晚餐。新人看出了老人的尷尬，拿出一個禮品盒，

然後說了兩句話便起身離開了。老人笑著送走了兩位新人，然後關上了門。

老人打開禮盒，裡面是一包喜糖，還有一瓶好酒。

老人拿出喜糖放在桌邊上，然後把好好酒隨手放在了桌子邊。

看了看那大紅色的糖紙，老人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在前一晚，那對新人也是在他吃晚飯的時候到的。他還記得那個年輕人笑著請他去做證婚人，

說自己這愛情，如果少了他的證婚，那將是黯然失色的婚禮。

老人已經很累，實在是不想去參加，他年紀大了，自己家裡的情況已經不適合再去奔波那些事情，

可是這個年輕的孩子再三請求，他還是答應了。

 

他翻箱倒櫃地尋覓著一套合適的衣服，可是尋覓了許久，連一套像樣的衣服都尋覓不到。

他只能走到孩子的房間，在孩子的衣櫥內翻出了一件衣服，

他有些心痛地撫摸著那件衣裳，那是他兒子的遺物。

他已經太久沒出去活動過，大多數人都忘了他的存在，這一次是別人懇求的，

去一次便去了吧，只是要小心保護好孩子的衣裳。

 

最讓他為難的莫過於證婚人的詞語，他實在是不知道證婚人該怎麼說話，

那個孩子什麼都沒有給自己，自己只能臨場發揮。老人真的很為難，只能去隔壁家求助。

隔壁家的那個孩子正在做作業，聽到老人求助的時候，很開心地幫他抄了十幾份證婚詞。

老人千恩萬謝地離開了領居家，然後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戴上眼鏡一遍遍揣摩著，

不時地拿出紙筆圈圈點點。終於在他修改了三四十次之後，才確定了最後的證婚詞。

 

他信心滿滿地躺在了床上，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喜悅，這是自妻兒亡故之後，

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喜悅。

伴隨著喜悅，讓他煩惱的則是徹夜難眠，他太過緊張了，害怕自己做不好，給孩子的婚禮抹了黑。

他輾轉反側地想著各種情況的應對方法，想著各種不給新人丟臉的方式。

那一夜，他輾轉著到了天亮。

 

 

聽到台上請證婚人的時候，老人站了起來，可是聽到證婚人的介紹和名字的時候，老人愣住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以為自己來錯了婚禮，來到了別人的婚禮上，

他還想趕緊出去，現在肯定耽誤了新人的婚禮，結婚沒有證婚人怎麼能行？

他焦急地站了起來，然後一個不穩就坐在了地上。

在他坐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看清了那對新人的臉，自己沒有來錯。

老人忽然明白了什麼，黯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我該生氣嗎？我是不是應該大發雷霆？”

老人喃喃自語地看著天花板，他心裡是氣惱的，感覺被人耍了一樣，

事實好像也真的是如此。可是再看看桌上的喜糖，還有桌子邊的好酒，他搖了搖頭。

“別人都登門拜訪，還給了你好酒好糖，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老人又盛了一碗粥，然後就著鹹菜一口口吃著。

那包糖和好酒沒能留住一天就被老人送了出去，糖果是巧克力的，領居家的孩子很喜歡。

酒也很好喝，看大門的老李說了，味道真的不錯，下次也一定請他喝好酒。

老人擺了擺手，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04再見

 

老人是在周六的一個黑夜裡走了的，也就是參加婚禮的第二週。他走的那天下著大雨，

他應該是知道自己要走了的，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他也穿了一身體面的衣裳，

然後把孩子的西服裝好了禮盒一直抱在懷裡。他去世之前寫好了遺書，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他是個默默無聞的老人，他的生活一直平平淡淡，一直開朗地笑著生活，

從不與別人計較什麼。他走的那一天，整個小區裡都站滿了人，

小區外停滿了一排排的車。他們每個人都面色沉重，右肩都佩著白色的花朵。

來的人各式各樣，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目的都是為了弔唁老人。

除了來弔唁的人外，還來了不少的記者，他們都扛著攝影機採訪，

採訪這個毫不起眼，而且已經去世了的老人。

 

這些人裡，哭得最傷心的不是別人，竟是鄰居家的那個男孩。

他是從小在老人的看護下長大，老人甚至把他當做自己的小孫子，什麼好吃的都給他留著，

什麼好玩的都給他買，對他毫不吝嗇什麼。

他知道老人是孤獨的，他只是渴望有個人陪他，他也儘自己全力陪著老人。

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私下里也是爺孫相稱的。可是這種關係，

卻不曾被孩子的父母認可，他們總說老人的命數不好，讓他離老人遠些。

孩子一直瞞著，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話總歸是傳到了老人耳朵裡，

老人極力避諱，可是孩子不當回事，依然把他當做自己的爺爺。

 

在孩子的眼裡，老人的一生是傳奇和悲苦的，他是那麼樣的一個好人，

怎麼會有這麼悲慘的人生。他是個好人，不應該那麼苦的，既然命運給了他悲苦，

周圍的人不應該努力給他一份甜嗎？不然那麼悲苦的人生，誰能熬得下去呢？

 

老人不是別人，是上一屆的書記，他一輩子都在為了人民而奮鬥著，

現在的書記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可是他的書記沒有當到頭就被擼了下來，因為他擅自挪用了公款，

為了給貧困縣的上百個孩子上學，他挪用了綠化的公款。

只是因為他著急，上面批復下來的晚了半個月，所以那麼著急地先去做了。

事情是對的，可是他選擇了錯誤的方式，最終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他還是被雙規送了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是無怨無悔的，最後還問了一句，現在的孩子問題都解決了嗎？

七年的時光過得很快，七年之後他從牢裡出來了，開始做起了大棚種植。

他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大棚種植一年的年收入就達到了百萬，

他又恢復了當年的榮光，每天來看望他的賓客絡繹不絕。

他雖然不再是書記，可是他依舊記得感恩社會，他動員了所有能用的人脈和資金，

僅三年就把一直是貧困縣的三個村莊，帶成了著名的大棚蔬菜種植基地受益的人群已達好幾千。

 

當大家都風風火火地過日子的時候，悲慘的事情發生了。

他唯一的獨子在給大家送貨的時候，因為駕駛員操作不當，兩個人翻進了河溝裡，

還有三個月就要新婚的孩子，就這樣與他陰陽兩隔。

新娘子在葬禮的第二天，拿到了一筆錢之後就離開了，她的青春還在，未來的路還很長。

 

老人的妻子一直是個女強人，在他不在的日子裡，一個人扛起了整個家。

那些他們曾幫助過的人，在書記進去之後都消失不見，唯恐有事情沾染到他們身上。

她本來是很生氣的，可是想想世間人大都如此，心裡也就不怎麼怨恨了，

誰都怨不著，怨只能怨恨自己找了個這麼個太負責任的男人。

他想要怎麼做，自己也就那麼陪他做了，什麼對與錯都不重要了。

她一直要強，可是她真的撐不住。孩子是娘的心頭肉，何況他們已經這把年紀。

她趴在孩子的木棺前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中途不知昏厥了多少次。

她強忍著想要站起來，可是終究是站不起來。

 

令人出奇的是，孩子走之後的第四天，她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笑著生活，也不提孩子的一切。

這種狀態持續的沒有多久，她就倒下去了，而且再也沒能起來。

臨別的時候，她哭著摸著老書記的臉，告訴她當初的一切。

兒子走了，她怎樣都要撐起來，她不能看著自己男人傷心過度，

兩個人總得要有一個不能倒，她得扶著老伴走，兩個人都難受，

那就讓她承受的多一些好了。最後她哭了，她哭著說了聲對不起，

讓老書記一個人活著，去承擔那些痛苦，自己不能再繼續陪他了。

 

 

老書記老淚縱橫地握著老伴的手，看著孩子的遺像。

老伴走的時候，留給了老書記一句話。不管前面路多難走，一定莫要做傻事，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老書記點了點頭，算是對老婆的應承，他真的想一死了之，

可是他一輩子都沒有騙過老婆，沒做過一件惹她不開心的事，就算真的再苦，他也是要撐下去的。

 

 

 

失去妻兒的老人默默地斷了一切聯繫，他賣了大棚，賣了自己原來的房子。

一個人搬進了他們原來的老房子，那個三口之家一起溫馨過的老小區。

他的身家已經是近千萬，可是再多的錢能有什麼用？

他本打算把錢全捐出去，可是猶豫良久，還是選擇了幫助貧困大學生。

他經常在路上幫助窮人，看到別人困難的時候，他都伸以援手，毫不吝嗇自己的金錢。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些不過是一張張的廢紙而已。

 

比起他的豁達，其他人則狹隘得多。自從知道老書記一蹶不振的時候，

許多人都登門拜訪，還有許多人主動要做老書記的干兒子，為他養老送終。

老書記很是感動，可是當他拿出一張捐獻單據的時候，那些要為他做兒子的人，

嘴裡罵罵咧咧的就離去了。老書記不和他們計較什麼，這樣的人他見得太多，

可是此時的他心裡提不起一點心思計較什麼。

自從知道了老人抉擇後，登門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連過年除了那個孩子拜年外，根本就沒人再來過。

 

老人幫助的人越來越多，最後連新聞媒體都來採訪他，可是每次來都被老人拒之門外，

他只想安靜的生活。他越是這般，名氣也就越大，那些消失了的人知道他的名氣後，

又開始回來找他，老人每次都鎖著門，任誰都不再相見。

書記的那次婚宴他本不想去的，可是他太孤獨了，想要出去看一看了，

再說也是孩子登門盛請，他也真的不好推辭。

 

老人最後的遺物只有一封信和一份遺囑，老人資助過的人，現在他無能為力，

只能那些人自己去努力。自己現存的一點錢，還有那套房子送給了鄰居的孩子，

只是要求孩子，在他走了之後幫他做一件事，那就是幫他和他家人合葬在一起。

一定不要忘記那套西服，那是他兒子最喜歡的東西。

他與這世間毫無瓜葛。來的時候幹乾淨淨，走的時候也乾乾淨淨。他的書信也很簡單，只留有一句話。

 

“莫要再打擾我們安靜的生活，走了的人，就讓他們安安靜靜的走好了。”

男孩看著老人書信，嘆了口氣，他很想讓老人安安靜靜地走，

可是看看外面那群扛著攝影機的人，還有一群拿著手機自拍和開直播的人，他終究沒能走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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